安静的堤坊

安静的堤坊

虹珊

是临江小院，院里有鱼塘、果树以及被萝卜白菜葱姜蒜覆盖的田园。两栋楼房就矗立在这些事物之间，像统帅，又像护卫者。靠后的那栋小楼房，其实就是平房，仅一层，分别是厨房、展览室和储物间。人说，智慧不在观察而在分辨，还真是——粗略的观察并没有提供足够我判断的依据，相反，它们让我以为，这不过是一户典型的江南民居。

一张张防洪抢险的照片纠正了我错误的揣测。在展览室，规格普通却数量庞大的照片，几乎占去了墙面的三分之二，许多个不同年份却同样惊心动魄的瞬间，挨挨挤挤地站在一起，像月光，柔静地照亮着枝江顾家店堤坊管理站的历史。

经过提炼和筛选的记录往往只是题引，真正的宏大叙事通常隐藏于朴素与自然之中。走出小院，江堤立刻就横亘在眼前，是平平展展的模样，没有一丝褶皱，一路坦坦荡荡随着长江延伸到眼睛所无法关注到的远方，像直抒胸臆的散文。江堤的外面是防护林。组成防护林的每一棵树都是高个子，显然，它们既是人的警卫，也是江的士兵。在冬天的午后，它们脱光了叶子的枝枝桠桠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灰，彼此摩肩接踵，却又一律干净利落地指向天空。长江在离它们数米的地方铺展开去，阔大得看不出流向，只有近处的沙滩，仿佛沧桑的老人，在讲述着作为一条江曾经在夏季演绎过的辉煌。

沙滩上面与防护林脚下，许多地方都种植着成片成片的冬季蔬菜，它们看起来十分健旺，翠绿翠绿的，在充满雾霾的天空下，简直就是耀眼的珍宝，而这些珍宝，无疑来自于江水的馈赠——被江水滋润过的土地，肥力自然非同寻常。间或有几个人，躬身在翠绿之中，他们有时会直起身，面向长江，眺望上一阵子。还有黄牛，东一头西一头的，散布在江堤的斜坡上，或站或卧，或埋头啃草，或安静地发呆，其中有一两头甚至还站在堤面的水泥道上，人如果从它们身旁经过，得扁一扁自己的身子，它们也不避不让，要么扇一扇两只大耳朵，要么就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目送人的离去。

扛沙包，填石块，将一切可用于垒高的物资全部垒上江堤……紧张与喧哗已然远去，现在的江堤，安静、恬适、开阔，放眼望去，隔着大片的农田，密集的房屋就排列在堤坊管理站之后，显然，顾家店人柔软糯香的日常生活正在它们的内部秩序打开。

同样的生活也属于站长和他的同事们。自1998年之后，除了演练，管理站的警报没再响过，锣也没再敲过，照片更是鲜于上墙了。在小院靠前的那栋三层楼房里，虽然会议室、瞭望室、宿舍仍窗明几净，但除了站长驻守于此，其他人都已解甲归田。站长说：“自从三峡大坝建好后至今就没发过大水了，所以就让他们回家一边务农一边待命。”是的，当人类越来越善于运用现代科学技术与自然和谐相处，也就意味着一些曾经战天斗地的英雄获得了解放，获得了平静生活的权利。青青河边草，悠悠天不老，堤坊也好，生活也好，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14.1.19